泰卦,通顺交泰。《彖》曰:“天地交而万物通也;上下交而其志同也。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内君子而外小人,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也。”泰卦为地上天下,天地交感。以前皇后的寝宫叫“交泰殿”,就源自泰卦。《象》曰:“天地交泰,后以财成天地之道,辅相天地之宜,以左右民。”财通裁,意思是说:君子看到这种卦象,就应当懂得学习自然规律,帮助自然演化,使百姓安居乐业。而“先进”篇讲孔子朴野的礼乐演进观念,其表现出的真性情,正是天地交感所谓的“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内君子而外小人”,是孔子所主张的礼乐演进淳朴、自然的观点。
“野人”孔子『1』子曰:“先进于礼乐,"野人’也;后进于礼乐,"君子’也。如用之,则吾从先进。”
对这句话的解释,有人认为是:“先学习礼乐而后再做官的人(原来没有爵禄的),是平民;先当了官然后再学习礼乐的人,是君子。如果要选用人才,那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。”这种“君子”的定义在《论语》中找不到类似的例子,“野人”解释为“平民”也很莫名其妙,而且“从”解释为“选用”也是有问题的。
(相关资料图)
“先”应该是“先辈”的意思,指尧至周武王时期的先人,对于礼乐的精神,更注重其朴素、直野的表达。而后世重订礼乐,就往往过于追求文雅,失去很多意味了。如果选择实用的话,孔子更赞同礼乐的朴野表达,不用过分文饰。从是“遵从”。“野人”、“君子”应该是加引号的,“朴野”方是真君子嘛。
孔子说:“先辈对于礼乐的演进,更注重其朴野的一面;后辈对于礼乐的演进,更注重其文雅的一面。如果选择实用的话,我会遵从先辈们演进礼乐的精神。”
本篇以“先进”为题目,就是讲述孔子主张“礼乐不妨率性率情”的中心思想的。《乡党第十》篇的孔子在生活中行履尽礼,是不是活得很假、很累?本篇紧接着便探讨孔子对礼取舍、运用的观点。所以我不赞同将《论语》篇章重新排列来讲解。《乡党第十》固然是保存孔子日常生活的资料,但《论语》前九章将孔子核心的思想进行了概述,以孔子生活中的言行资料结尾非常恰当。而《先进第十一》更是紧接前文研究孔子对礼的演进态度,次序井然,逻辑合理。
孔子赞同先进“野人”的礼乐演进方式,那我们就看看是怎么个“野”法吧。
喜『2』子曰:“从我于陈、蔡者,皆不及门也。”
孔子说:“跟我在陈、蔡之间挨饿受苦的弟子,现在都不在这里了。”
陈、蔡指陈国和蔡国。蔡国,姬姓,都城在上蔡(今属河南)。孔子周游列国时,曾在陈、蔡之间绝粮挨饿。
我们试想一下,老态龙钟的孔子,在一个午后,对着年轻一辈的学生们说:“十几年前陪我周游列国,历经苦难,在陈、蔡间挨饿的弟子,如今都不在我身边了。有的死了,有的远在异国他乡……”那种对往昔悠悠岁月的喟叹、对弟子们的思念之情,该有多么的浓厚啊。孔子的晚年生活,想必也像普通老人那样,时常会回想起过去的岁月。事过境迁,物换人移,人事的沧桑淘尽喧嚣与繁华,沉淀下来的,便是抹不去的心灵的痕迹、真挚的情感。
师生之情,同窗之谊,是人们最值得珍藏的记忆之一。毕业后的我,多次梦回校园,昔日师友宛如当前,谈笑宴宴,曾以《鹧鸪天·忆财院》词记之:
财院光阴入梦中,龙湖美景弄春风。忆同学对歌当日,热酒清茶笑靥红。 灯欲守,倚楼空,相思种下却西东。哪得重聚云与月,往事情怀样样同。
『3』德行: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;言语:宰我、子贡;政事:冉有、季路;文学:子游、子夏。
这一段,像是孔子在扳指算他得意的几个弟子。孔子的思绪仿佛飘到陈、蔡间的那段苦难日子里。他想着品行优良的弟子有: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。擅长辞令的弟子有:宰我、子贡。精通政务的弟子有:冉有、季路。精通典籍的弟子有:子游、子夏。晚年的孔子或许言谈也累了,惯看潮起潮落、云卷云舒,心情也必有些倦懒了吧,便回想起这些弟子来,将这些弟子的德行学问讲给年轻的学生们听,回味那曾经的青葱的岁月。这是孔子人性的一面,而人性总是相通的。
无情未必真豪杰。若说圣人、悟道者便是没有生气的朽木、没有感情的石头,那要修道做什么?“不俗即仙骨,多情乃佛心”,所以孔子也应当是个性情中人,对弟子们也有思念之情。
『4』子曰:“回也,非助我者也,于吾言无所不说。”
孔子说:“颜回啊,不是能帮助我进步的人,他对我说的话无不欢喜信受。”
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,本章则表达了孔子内心复杂的情感:高兴的是颜回的聪明好学,遗憾的是孔子也希望颜回能抛开师生之情,大胆提出异议,帮助自己提升德能。孔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必是满脸微笑,怀着得意心情的吧。
孔子对颜回的评价,并不一味追求他的优点或缺点,而能够客观分析,这本身就是一种美德。《礼记·曲礼上》说:“爱而知其恶,憎而知其善。”果能如此,社会上的离婚率也许会大幅度降低的。
『5』子曰:“孝哉闵子骞,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。”
孔子说:“真是孝顺啊闵子骞。别人批评他后娘、兄弟的话,他都不听。”
昆指兄长。闵子骞是个孝子,他的故事收集在《二十四孝》中。据说他的后母对他很刻薄,冬天里,她亲生子穿的棉衣是棉花做的,又厚又暖,而闵子骞穿的却是芦花做的,还很单薄。这事被闵子骞的父亲知道了,便要赶走他的后母。闵子骞跪求道:“母在一子寒,母去三子单。”后来其后母也被感动,待闵子骞犹如亲生子一般。
闵子骞疼爱兄弟之情、孝敬之义固然可嘉,但他后母能知错就改也非常可贵。父慈则子孝,如果闵子骞的后母知错不改,反而变本加厉怎么办?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事情可不鲜见呢。
谣言初听起来滑稽可笑,但“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”,听得多了心中还能不生狐疑的人,一定是个品德高尚的人。研究古今历史的战争案例就知道,要瓦解敌人内部的团结,离间计最常用,而且容易奏效。
『6』南容三复“白圭”,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。
白圭指《诗经·大雅·抑之》的诗句:“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,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。”意思是白玉上的污点还可以磨掉,我们言论中有毛病,就无法挽回了。这是告诫人们要谨慎言语。
南容反复诵读“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,斯言不玷,不可为也”的诗句。孔子就把侄女嫁给了他。
从某些细节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和品德。言多必失,南容三复白圭,必是有感而发。《公冶长第五》篇说:子谓南容,“邦有道不废,邦无道免于刑戮。”以其兄之子妻之。表明孔子赞同南容言行谨慎的态度,觉得他在天下无道时,不会受到祸患。
悲『7』季康子问:“弟子孰为好学?”孔子对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幸短命死矣!今也则亡。”
季康子问孔子:“你的学生中谁是好学的?”孔子回答说:“有一个叫颜回的学生很好学,不幸短命死了。现在再也没有他那样好学的了。”
这里孔子赞扬颜回好学,是为了表达孔子对颜回的喜爱,在孔子眼里,再没有比颜回更好学的弟子了,颜回的去世是孔子心中长久的遗憾。
『8』颜渊死,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。子曰:“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也。鲤也死,有棺而无椁(guǒ)。吾不徒行,以为之椁,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可徒行也。”
颜渊死了,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,给颜渊买个外椁。孔子说:“颜渊和鲤一个有才一个无才,但说起来都是儿子。我儿子孔鲤死的时候,也是有棺无椁。我没有卖掉自己的车子而给他买椁。因为我做过大夫,不可以步行。”
颜路即颜无繇(yóu),字路,颜渊的父亲,也是孔子的学生,生于公元前545年。椁是古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死后所用的棺材,内为棺,外为椁。鲤是孔子的儿子,字伯鲁,《史记》上载他死时为50岁(因他先死于颜渊,所以不少学者认为是40岁之误)。“从大夫之后”是谦虚的说法,说明孔子仍属大夫的行列。
前边刚说了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,在他去世之后,孔子仍念念不忘,可到这里孔子怎么就那么“一毛不拔”?孔子说他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挺“狠心”的,并没有卖掉车子去置办椁,一者因为自己是大夫,不能步行失去国家的礼数;二来颜回、孔鲤都没有出仕,用椁也不合礼数。言行以礼是孔子取舍的原则,似乎一点都不通融。
『9』颜渊死,子曰:“噫(yī)!天丧予!天丧予!”
颜渊死了,孔子说:“噫!老天爷真要我的命呀!老天爷真要我的命呀!”
噫是语气词,现在河南、山东一带,仍有这样的口音。
孔子的学术主张一生不为世人所用,其仁德之学,能真正努力学习、落实的人也就是颜渊,所以孔子对颜回喜爱有加。好比父母育有十子,却只有一子能听从教诲、孝敬行宜,多么值得欣慰啊!可老天不长眼,偏是那个最听话的孩子早夭了,父母之痛可想而知!孔子便是这样,仰天长叹:“老天真要我的命啊!” 颜回之死,或许就叫天妒英才吧。
『10』颜渊死,子哭之恸。从者曰:“子恸(tòng)矣!”曰:“有恸乎?非夫(fú)人之为恸而谁为?”
颜渊死了,孔子哭得极其悲痛。跟随他的人说:“您太过悲痛了!”孔子说:“有吗?我不为这样的人伤心,又为谁呢?”
恸是悲痛。夫人就是“这个人”。
颜渊的死,给孔子造成极大的悲痛,可见孔子不愿意卖车做椁,非不舍也,乃不为也,他是始终践行“事死如事生”之言的。
『11』颜渊死,门人欲厚葬之,子曰:“不可。”门人厚葬之。子曰:“回也,视予犹父也,予不得视犹子也。非我也,夫二三子也。”
颜渊死了,孔子的学生们想要厚葬他。孔子说:“不可以。”学生们仍然厚葬他。孔子说:“颜回啊,你当我像父亲一样,我却不能以亲生儿子的礼节来葬你。并不是我要厚葬的,是那班学生们要这么干的呀。”
这一节起伏跌宕,一波三折:尽管孔子对颜回的死悲痛万分,却不愿意违礼去安葬他。弟子们可不愿意了,还是厚葬了颜回。如果把这件事情放到电视连续剧里,一定能刻划出很多性格鲜明的人物来。我们可就此简单设想一番:
颜回穷其一生,追求性命之学,其德能在孔子众弟子中堪称第一,他对物质的享受并不看重。据史料记载,颜回曾有几次出仕的机会,都被他拒绝了。所以颜回即便死了,也未必愿意别人厚葬自己,看低了他的德能。孔子一再坚持不给他置办椁、不允许厚葬他,也许是因礼数规定,但也可能是秉持事死如事生的原则,圆满颜回的德行。可那班学生对颜回极其钦佩,感情又好,或是想他穷了一辈子,难道死了还要做穷鬼不成?这是很淳朴的心态,所以坚持厚葬。孔子也许是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吧,于是说:“不是我要厚葬你的,是那班臭小子非要这么干的,我并没有违背以前教你的礼数啊,或许污染了你洁净的灵魂,就请你原谅吧。”
这是我以凡测圣之见,各人不妨存疑。
弹与赞『12』季路问事鬼神。子曰: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”“敢问死?”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?”
季路问怎样事奉鬼神。孔子说:“人都没事奉好,怎能事奉好鬼神呢?”季路说:“请教"死’是怎么回事?”孔子回答说:“你还没了解"生’,又怎么能了解"死’呢?”
有人认为孔子在本章是否定鬼神的存在,从而教令儒家僻佛,刻意划分佛儒。这样的理解是荒谬的。从句意来看,孔子是批评子路舍本逐末,还不会走路就想学跑,并没有否定鬼神的意思。孔子其实是说:“先把人侍奉好了,自然知道如何侍奉鬼神。先知道自己生从何来,自然知道自己死向何去。”
《周易·系辞传》说:“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。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。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”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载:“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说卦》、《文言》。”司马迁是一个治学严谨的学者,他认为《周易·系辞传》出自孔子。自宋以来,陆续有学者怀疑司马迁的观点。他们认为从内容和文笔看,《系辞传》应晚于战国时期。但近年随着马王堆帛书、郭店楚简等考古发现,又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同“十翼”与孔子有着密切关系。
“原始反终,故知生死之说”,与“未知生,焉知死”意义相似,潜含“人死复生,轮回相循”的意思。“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。是故知鬼神之情状”。“精气为物”是讲投胎后的情况,“游魂为变”是讲投胎前的状况。那么孔子的鬼神观念,也是众生的观念,与此处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”的观点非常贴合。所以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否定《系辞传》出自孔子之手呢?当然,后人或有补充,一并加入《系辞传》是可能的,但于鬼神、生死之说,恐非其所能。
孔子对鬼神的态度是“敬鬼神而远之”,与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”的态度一致。孔子更强调的是:事生,知生。过分奉行鬼神,特别是汉武帝时期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学派,以其天人感应的统治学说,引导了一股“不问苍生问鬼神”的歪风,使统治者沉溺于占卜、求神问卦之事,亦属对孔子言句的误解。
儒家对鬼神的态度,至今都是争论不休的问题,我肯定没有本事将这个争论划上句号,但我们不要曲解孔子的话意,他没有否定鬼神,没有说他不知道死,我们就不要代替他回答,只需清楚指出孔子更强调“事生”、“知生”的重点就可以了。
联系上下文我们就知道,前几章讲孔子如何对待颜渊的葬礼,到这里得出“事死如事生”的结论,都是要表达孔子率真率直的性格,对人生前死后的态度是一贯的。他不像世间某些“孝”子,在父母有生之年百般苛刻,却在死后为他们造一座漂亮、豪华的坟茔。
『13』闵子侍侧,訚訚(yín)如也;子路,行行(hàng)如也;冉有、子贡,侃侃如也。子乐。“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”
子骞侍立在孔子身旁,一派和悦温顺的样子;子路是一副急性刚强的样子;冉有、子贡是从容不迫而安详的样子。孔子乐了,又说:“像仲由这样,恐怕不能善终啊!”
闵子即闵子骞,《论语》中称其为“子”仅此一见。訚訚指和颜悦色的样子。行行指刚强急噪的样子。侃侃指从容不迫的样子。
“不得其死然”即不能善终、非正常死亡,是孔子对子路的直言批评。子路后来做了卫国权臣孔悝(kuī)的家臣,恰逢发生争夺君位的内乱,孔悝被卫庄公蒯聩(kuǎi kuì)挟持。子路不听子羔的劝阻,置性命于不顾而身陷其中,在战斗中被戈击中,“结缨而死”,死得很惨烈。远在鲁国已经72岁高龄的孔子听说卫国发生了动乱,一句话脱口而出:“柴也其来?由也死矣!”不久卫国有人来报信,孔子听到子路的死讯,站在当院就哭了起来(《左传·哀公十五年》)。
『14』鲁人为长(cháng)府。闵子骞曰:“仍旧贯,如之何?何必改作!”子曰: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
鲁国打算改建长府。闵子骞说:“仍旧用原来的不是很好吗?何必改建呢?”孔子说:“这个人平日不大说话,一说话就能说到点子上。”
“为长府”即改建长府。长府,藏财货、兵器等的仓库叫“府”,长府是鲁国的国库名。据《左传·昭公二十五年》记载,鲁昭公与季氏发生武装冲突时,曾经占领长府,以抵抗季氏的进攻,使季氏陷于被动,所以事后季氏打算自己也建一个军备库。闵子骞所言“仍旧贯”其实是对季氏“为长府”行为的不齿。
孔子批评人很直接,夸人也很直率。
『15』子曰:“由之瑟,奚为于丘之门?”门人不敬子路。子曰:“由也升堂矣,未入于室也。”
很多人把孔子第一句话解释为:“仲由弹瑟,干吗总到我门上来弹?”实在令人喷饭。“由之瑟”是名词,作主语,指仲由弹瑟的水平。“奚”,怎么能算、怎么能是。“为”学习、训练,如“为学”、“为政”。“于”,出自。“丘之门”,我孔丘之门呢?
孔子说:“仲由的弹瑟水平,怎么能算是我孔丘的学生呢?”其他弟子也因此看不起子路了。孔子便说:“仲由啊,他弹瑟已经不错了,只不过还没有精通而已。”
前面我们讲到过,孔子是非常精通音乐的,“明师出高徒”,所以孔子就拿子路开个玩笑,说子路弹瑟的水平太一般了,怎么能算我孔丘教出来的学生呢。结果其他弟子也跟着看不起子路了,为了维护一下他大弟子的自尊心,所以孔子赶紧纠正说:“其实他弹得还是不错的,不过还有提升空间嘛。”这是一段极生动的话。孔子批评人大直接了,也可能有负作用,但孔子懂得及时改正自己,其活泼、淳朴的性格跃然纸上,“野人”孔子可见一斑。
『16』子贡问:“师与商也孰贤?”子曰: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。”曰:“然则师愈与?”子曰:“过犹不及。”
子贡问:“子张与子夏哪个更贤能些?”孔子说:“子张做事情容易过头,子夏做事又往往不够。”子贡说:“那么说子张更胜一筹了?”孔子说:“过头和不够都不好。”
师指颛(zhuān)孙师,即子张。商指卜商,即子夏。
一般人都像子贡那样误认为过“优”不及。在政治工作中流行“看风势”,风头一来就搞到满城风雨,哪怕对人们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产生了妨碍也不要紧。因为“过”不会被处分,甚至连批评也没有。“不及”就麻烦了,严重的可能会被撤职。
实际上“过犹不及”也可以理解为“过”比“不及”更可怕。好比煮饭,不及还可以补救,再加一把火。过了,饭就糊了,挽救不了了。
『17』季氏富于周公,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子曰:“非吾徒也,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!”
季氏比周公还要富有,而冉求还帮他搜刮来增加他的财富。孔子说:“他不是我的学生了,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去讨伐他了!”
鲁国的三家曾于公元前562年将公室,即鲁国国君直辖的土地和附属于土地上的奴隶瓜分,季氏分得三分之一,他们用封建的剥削方式取代了奴隶制的剥削方式。公元前537年,三家第二次瓜分公室,季氏分得四分之二。由于季氏推行了新的政治和经济措施,所以很快富了起来。
求也为之聚敛,据《左传》记载,鲁宣公十五年(公元前594年)鲁国推行“初税亩”,开始按田亩征税。鲁哀公十一年(公元前484年),季孙氏又实行田赋制度加重民众负担。当时孔子曾对冉求说:“施取其厚,事举其中,敛从其薄。”不同意冉求再帮助季孙氏实行新的制度。所谓“君富则国亡”,冉求的做法,极大地伤害了百姓的利益,后遗症很严重,所以孔子提出了非常严厉的批评,叫弟子们贴冉求的“大字报”,等于是逐其出门墙了。
本章可看出孔子关心民生的真性情,也知道孔子对人的批评分若干“情绪等级”。
『18』柴也愚,参也鲁,师也辟(pì),由也喭(yàn)。
柴高耿直,曾参质朴,子张过激,子路鲁莽。
柴指高柴,字子羔,孔子的学生,比孔子小30岁,公元前521年出生。辟是偏激的意思。喭是鲁莽、粗鲁、刚猛的意思。愚不是蠢,只是表明这个人耿直,机变差些。鲁不是鲁莽、粗鲁,而是说这个人的性格质朴,老实本分。这里是孔子对弟子们的整体评价。
『19』子曰:“回也,其庶乎!屡空。赐不受命,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。”
孔子说:“颜回的道德学问很不错了吧,却常常无米下锅。端木赐不听命运的安排,去做买卖,却屡屡料中商机,赚的盆满钵满。”
庶是庶几、相近,指颜渊的学问道德接近于完善。亿通“臆”,猜测,估计。
颜回虽然道德学问都不错,可惜太穷;子贡虽然不受天命——不按常理出牌,但是常常能预料到市场的机会,赚到钱。所以子贡不仅口才出众,而且是天生的商业家。孔子实际是慨叹人各有优劣,侧重对具体某一方面的中肯评价。
爱人『20』子张问善人之道。子曰:“不践迹,亦不入于室。”
不少人将“践迹”理解为“踩前人足迹”,将“不入于室”理解为“不要过于精通”,整个句子的意思是:“子张问做善人的方法。孔子说:"不踏着前人的脚印走,学问也就难以精通。’”“亦”可解释为“所以”?子张问善人之道,怎么孔子的回答跑题了?还叫人因循守旧,说不按古人的路子走,就一定无法精通?简直是不知所云。在《论语》中,非但没有跑题的先例,而且也找不到类似因循守旧的观点呢。
在此我非常赞同南怀瑾先生的观点,“践迹”是践善人之迹,“入于室”是入于善人之室——做善事而不落“善”的窠臼。
子张问成为善人的原则方法。孔子说:“不着痕迹,也不要落善的窠臼。”
什么是真正的善人?能以表面言行为评判标准吗?《老子》说: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矣;皆知善,斯不善矣。”好比说:人人都以瘦为美,那就让人厌恶了;人人都以不杀为善,那才真是不善呢。《老子》又说:“上善治水。水善利万物而有静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”孔子则提出,真正的善人不会觉得自己是“善人”的,更不会用“善人”名义来限定自己。老子和孔子对善的理解,几乎如出一辙,无不强调其灵活不拘的一面。
世间宗教和各种善书,无不劝人行善,可实际上好事并不容易做,做不好反变成坏事。《了凡四训》中举了这么几个例子:
鲁国之法,鲁人有赎人臣妾于诸侯,皆受金于府,子贡赎人而不受金。孔子闻而恶之曰:“赐失之矣。夫圣人举事,可以移风易俗,而教道可施于百姓,非独适己之行也。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,受金则为不廉,何以相赎乎?自今以后,不复赎人于诸侯矣。”子路拯人于溺,其人谢之以牛,子路受之。孔子喜曰:“自今鲁国多拯人于溺矣。”
……昔吕文懿公,初辞相位,归故里,海内仰之,如泰山北斗。有一乡人,醉而詈(lì)之,吕公不动,谓其仆曰:“醉者勿与较也。”闭门谢之。逾年,其人犯死刑入狱。吕公始悔之曰:“使当时稍与计较,送公家责治,可以小惩而大戒;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,不谓养成其恶,以至于此。”
子贡虽高风亮节,却不足以移风易俗;吕文懿公虽宽宏大量,却无意中起到姑息养恶的作用。所以做好事光有一腔热血不行,还要有智慧。心达空相而不着善迹才是真善。至高明而曰平常,善的道理说起来很复杂,但做起来也就是平常之事。我们若能敦伦尽份、闲邪存诚、奉公守法,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善举!为什么呢?因为这既能“移风易俗”,又真达到了“善不践迹”的境界。这么看,孔子不但没跑题,而且回答得非常深刻,一针见血,直指根本。
『21』子曰:“论笃是与,君子者乎?色庄者乎?”
孔子说:“言谈中总是赞同诚恳、忠肯的人,他是真的君子呢?还是表面看起来神情庄重的人?”
“论笃是与”是动宾倒置。论是谈论,笃是诚恳、忠肯,与是赞同。这句话是对前面“善人之道”中“不践迹,亦不入于室”的补充,说明善人不光是要有外表言行,更要真的存善心,表面唯善是从的人也有很多伪君子啊。民间俚语说:“带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,也可能是鸟人。”《论语》自古是学子必读的经典,几乎个个倒背如流,可真正的君子有几个呢?
『22』子路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闻斯行之?”冉有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闻斯行之。”公西华曰:“由也问"闻斯行诸?’,子曰:"有父兄在’;求也问"闻斯行诸?’子曰:"闻斯行之’。赤也惑,敢问?”子曰:“求也退,故进之;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”
子路问:“知道一件事就要马上做吗?”孔子说:“父兄还在世,怎么能知道就马上做呢?”冉有问:“知道一件事就要马上做吗?”孔子说:“知道了就要马上做。”公西华说:“仲由问"知道一件事就要马上做吗?’你回答说"有父兄健在’,冉求问"知道一件事就要马上做吗?’你回答"知道了就要马上做’。我被弄糊涂了,敢再问个明白。”孔子说:“冉求总是退缩,所以我加以鼓励;仲由好勇过人,所以我加以约束。”
兼人指好勇过人。孔子对子路、冉有采取了不同的教育方法,一个约束,一个鼓励,如果只从言行来判断,必定一是一非。可从孔子的心行而言,他对子路、冉有的做法都是善的,都能使他的学生得益。
从子张问什么是善人之道,一路下来说到孔子怎样教育学生、爱护学生,都是有清晰的逻辑顺序的,让我们领略孔子的教育方法:既懂得直指人心,又能因而而异,有所变通,使之得益。孔子的教育法便是最好的“善”的例子。
『23』子畏于匡,颜渊后。子曰:“吾以女为死矣!”曰:“子在,回何敢死!”
孔子在匡地受到围困,(大家失散了,)颜渊最后才与大家重聚。孔子说:“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。”颜渊说:“老师您还活着,我哪敢先去死呢?”
颜渊在孔子周游列国的后期,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,《史记》记载:“回年二十九,发尽白,蚤死。”本章对孔子、颜渊离散后重逢的描述,真情流露,足见颜渊与孔子之间深厚的感情,孔子这一种的爱护,又是别样的表达了。
『24』季子然问:“仲由、冉求,可谓大臣与?”子曰:“吾以子为异之问,曾(zēng)由与求之问?所谓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则止;今由与求也,可谓具臣矣。”曰:“然则从之者与?”子曰:“弑父与君,亦不从也。”
季子然问:“仲由和冉求算是大臣吗?”孔子说:“我以为你要问什么问题呢,原来是问由和求呀。所谓大臣,是以利国利民的原则来帮助君主的臣下,如果这个原则行不通,他宁肯辞职不干。现在由和求这两个人,只能算是负责具体事情的具臣罢了。”季子然说:“那么叫他们做的事一定会遵从吧?”孔子说:“杀父、杀君的事,他们也是不会遵从的。”
季子然是鲁国季氏的同族人。曾是乃、竟然的意思。具臣指职位不高、做具体事情的普通臣子。之为代名词,这里指季氏。当时冉求和子路都是季氏的家臣。
孔子言明其弟子不会做杀父弑君之事,以免小人的纠缠,也是对学生的爱护。
『25』子路使子羔为费(mì)宰。子曰:“贼夫(fú)人之子!”子路曰:“有民人焉!有社稷焉,何必读书,然后为学?”子曰:“是故恶夫佞者。”
子路让子羔去做费地的长官。孔子说:“简直是误人子弟!”子路说:“做费地的长官是管理百姓、治理国家,都能学到东西,何必一定要读书才算学习呢?”孔子说:“所以我才讨厌那些花言巧语、卖弄口舌的人。”
子羔即前面提到的“柴也愚”的高柴。社指土地神,稷指谷神。“社稷”指祭祀土地神和谷神的地方,即社稷坛。古代国都及各地都设立社稷坛,分别由国君和地方长官主祭,故社稷成为国家政权的象征。
子羔不适合从政,所以孔子批评子路是在误人子弟。好比贪钱而又胆大妄为的人,你偏安排他管钱,岂不是将他往监狱里推吗?父母帮助子女作职涯规划也一样,既要考虑职业本身的发展前景,又要考虑子女的性格和能力。比如,不能仅仅因为看到奥运冠军很风光,便不管子女的条件如何而硬送他们去做运动员一样。
『26』子路、曾参,冉有、公西华侍坐。子曰:“以吾一日长乎尔,毋吾以也。居则曰:"不吾知也!’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?”
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华四个人陪孔子坐着。孔子说:“不要顾及我年长,而不敢讲真话。你们平时总说:"没有人了解我呀!’如果有人了解你们并重用你们,你们会怎么做呢?”
曾皙名点,字子皙,曾参的父亲,也是孔子的学生。
这是一段长文,我们为讲解方便,分成几段来说明。
(26)子路率尔而对,曰:“千乘之国,摄乎大国之间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,由也为之,比(bì)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夫子哂(shěn)之。
“求,尔何如?”对曰:“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。如其礼乐,以俟君子。”
“赤,尔何如?”对曰:“非曰能之,愿学焉!宗庙之事,如会同,端章甫,愿为小相(xiàng)焉。”
师旅这里指军队。古代军队以2500人为师,500人为旅。比及是等到的意思。哂是讥讽地微笑。端章甫,端是古代用整幅布做的礼服的名称。章甫是古代士大夫戴的礼帽的名称。相指在祭祀或会盟时的相礼人,司仪。
子路抢着说:“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,受制在在大国中间,外临强敌,内有饥荒,让我去治理,只要三年,就可使人们勇敢善战,而且懂得道义。”孔子听了,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。
孔子又问:“冉求,你说说看?”冉求答道:“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小地方,让我去治理,三年以后,可使百姓富足。至于礼乐教化方面,就要另待贤明来推行了。”
孔子又问:“公西赤,你呢?”公西赤答道:“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,而是愿意去学习。在宗庙祭祀的活动中,或者在同别国的盟会中,我愿礼数周到,不失威仪,做一个合格的司仪。”
(26) “点,尔何如?” 鼓瑟希,铿尔,舍瑟而作。对曰:“异乎三子者之撰(zhuàn)。”子曰:“何伤乎?亦各言其志也。”曰: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(yí),风乎舞雩(yú),咏而归。”夫子喟然叹曰:“吾与点也!”
希同“稀”,指弹瑟的速度放慢,节奏逐渐稀疏。作指坐直身子。莫同“暮”,暮春。冠者指成年人。古代子弟到20岁时行冠礼,表示已经成年,需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和义务了。沂是水名,发源于山东南部,流经江苏北部入海。浴乎沂,指在水边洗浴。“潺潺溪水濯我足,渺渺江水涤我身”,我小时候在农村,遇到潺潺的溪水,也必定会踊跃其中,快活到连神仙都不换的。舞雩是地名,原是祭天求雨的地方。
孔子又问:“曾点,你怎么样呢?”这时曾点弹瑟的声音逐渐放慢,接着“铿”的一声,离开瑟坐起身,回答说:“我想的和他们三位都不一样。”孔子说:“那有什么关系呢?也就是各人讲自己的志向而已。”曾皙说:“暮春三月,穿上春天的衣服,约上五六个人,六七个孩童,去沂河里洗洗澡,在舞雩台上吹吹风,一路唱着歌回家去。”孔子发自肺腑地感叹道:“我真赞同曾点的话啊!”
(26)三子者出,曾皙后。曾皙曰:“夫三子者之言何如?”子曰:“亦各言其志也已矣!”曰:“夫子何哂由也?”曰:“为国以礼,其言不让,是故哂之。”“唯求则非邦也与?”“安见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而非邦也者。”“唯赤非邦也与?”“宗庙会同,非诸侯而何?赤也为之小,孰能为之大!”
子路、冉有、公西华三个人的都出去了,曾皙后走。他问孔子说:“他们三人说得怎么样?”孔子说:“也就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。”曾皙说:“夫子为什么要嗤笑仲由呢?”孔子说:“治理国家要懂礼,可是他说话一点也不谦让,所以我笑他。”曾皙又问:“那冉求讲的是治理国家的事吗?”孔子说:“怎么见得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地方就不是国家呢?”曾皙又问:“公西赤讲的是治理国家的事吗?”孔子说:“宗庙祭祀和诸侯会盟,这不是诸侯国的事又是什么?像赤这样的人如果只能做一个小相,那谁又能做大相呢?”
子路、冉求、公西华这三个人的志向,各有千秋。
子路要在三年之内,让一个内忧外患的诸侯国个个好勇、人人懂道义,这未必就是吹牛。我们看历史的规律就能发现:越是贫穷、内忧外患的国家,越是容易团结起来,不惧内忧外患并焕发出建设国家的激情。如中国解放初期体现出来的“多干快上”的精神,十个月就能盖好人民大会堂,若用“有勇知方”来评价,并无不可。
冉求似乎对自己经济建设方面的才能更肯定一些,他谦虚地说自己可以让一个小地方在三年内富足,至于文化建设就不敢奢谈了。的确,经济的发展无法掩盖文化的侏儒症,文化的建设是项长远的工程,它是通过长时熏修而渗透到人们言行举止之中的气质和风范,无法标榜和“包装”出来。美国虽然富足有余,可同样发达的法国、意大利却不太看得起美国。因为法国和意大利有艺术、有历史,相形之下的美国就像是开口就露金牙的爆发户。
公西华讲的“外交部长”的心愿,能脱开国家治理而单独存在吗?所谓的外交,不过是国家实力的外在表现。在诸侯之间,外交话语权始终究是各诸侯经济、军事实力的外延,所以说“弱国无外交”。
而曾点只描绘出礼乐治理下的盛世景象,人民恬适自乐,安享生活,看似简单平常,实则尧舜尤病也。真正的政治家,不是追求个人的丰功伟绩,而是能让他的百姓安居乐业,做到这一点,就是莫大的功绩了。孔子于几个人的志向中,独赞同曾点的发言,表现了孔子性情中率真、诚恳的一面。曾点对太平景象的描述,也正是“朴野”礼乐的景象,是本篇“先进于礼乐,野人也”的呼应和结论。
本篇对应泰卦:内阳而外阴,内健而外顺,内君子而外小人。是主张先进礼乐的朴野精神,可看成是《八佾第三》篇“绘事后素”的发挥,说明真正的礼乐是发乎情、止乎礼的。学习本篇的重点便是看孔子如何喜怒哀乐、嬉笑怒骂,看他是怎样不违礼而近“朴野”的。这时我们再回顾篇首,则可知一般注解将“先进于礼乐,野人也”解释为“先学习礼乐后做官的是平民”,实属无稽之谈。反之,将“先进”理解先辈们演进礼乐的精神,则与《论语》其他各篇的编排一样,篇首章就能揭示全篇的中心思想。全篇以孔子的率真性情贯穿,率性之谓道也。